写在前面：
我对《飞天》作为一部戏的情绪经历过多次曲折，音乐会的时候它是我几年内国内原创音乐剧最大的饼，等到它正式建组我也完成了李盾的专访之后，我对这个饼进行了一些预期调整，而这个调整的出现是因为当我意识到他（们）想做的是一个甚至可以称得上可持续的创作项目，而非我出于观众的角度，非常想要看到的仿佛凤凰啼血的艺术绝品。
我接受这个逻辑，但也不是说我认为它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先具体聊一聊吧。仍旧，因为字数相对较多，我简要区分了一下叙述主题：
从敦煌这个话题聊起，飞天仍旧是我最期待的「中国」讲述；
一个话题延展的完整结构；
但是关山老师，你需要一个戏剧构作；
「值不值」和预期管理。
欢迎讨论，禁止骂我。
ONE/
从敦煌的话题聊起，飞天仍旧
是我最偏爱的「中国」讲述
敦煌是一个非常有压迫感，并且很难讲的主题。事实上《飞天》也延续了音乐会时几首歌延续的叙述雏形，也就是说他想要将敦煌所运载的、以佛教为代表的古典文化，通过对敦煌壁画的守护、敦煌文化的准寻这个行为，投射到现代生活当中来。
飞天在这个逻辑上加入了四个本生故事：九色鹿、千钉求法、入海求珠和舍身饲虎，甚至这次新创作的、点名精神内核（之一）的《牺牲》也是出现在舍身饲虎这个段落，所以容我把本生故事稍微多聊几句。
△音乐剧飞天《剧照》
本生故事兼具寓言性质和教化目的，除了善恶果报这个基础理论体系之外，还有轮回修行的意味在，这些说到底其实有点朴质的逻辑其实也是我们基本的道德约束。放在舞台上，就像最后那首对唱《我在梦里见过你》开头几段歌词说的那样，这几个故事也是「守护人」和「赶路人」这两个角色在轮回中的「业」，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命运。
他们每一次「牺牲」的目的，和他们以「守护人」和「赶路人」身份追逐和守护的其实是同一个东西，他在本身故事里是「佛理」或者「真谛」，推而广之就是哲学概念上的「一」。他是「真实」、是「真善」也是「答案」。
我暂时打住。
△音乐剧飞天《剧照》
所以在音乐剧出来，唱到我眼泪要掉的仍旧是《飞天》和《夜半逾城》。前者是因为关山歌词描述的笔触总会让我想起小时候去敦煌莫高窟，亲眼看过一层层风化、斑驳的壁画时恍然顿悟的「悲怆」，后者则是当他有了「赶路人」和「守护人」几乎将至人生低谷，却有紧那罗和乾达婆代表的「文明」来拯救他们，带领、催促他们继续向前时那股更庞大的宇宙扑面而来的冲撞。
哒哒的马蹄确实来自异界，「我突然看到白驹过隙」真有光芒耀眼。
△音乐剧飞天《剧照》
TWO/
一个话题延展的完整结构
之前三年里的两场音乐会，三宝+关山这对组合到底多会写歌我已经反复说了无数次，所以下面的一部分内容完全是老调重弹：
首先，从打击乐到弦乐，三宝从器乐开始就展现出了敦煌所处的文化交互，它是西域的、是中原的、是传统的、是现代的。你能够从音乐中感受到这些东西。事实上从开头序曲到落幕终曲直接写敦煌和飞天的两首歌里，「从前有个地方叫做敦煌」这句话结尾有汉传佛教禅音的延续方式，「飞、飞、飞、飞天、飞天」的起调又有点西方古典音乐的结构，顺带一提这个结构桑德海姆老师也很喜欢用。
△音乐剧飞天《剧照》
其次，关山真的非常很会写诗，而飞天这个主题又很适合写诗。我到现在为止最喜欢的句子仍旧是《我在梦里见过你》副歌那句「你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我和另一个你/你是所有的人，所有的我和所有的你」，非常纯粹的诗化表达了。
△音乐剧飞天《剧照》
两位老师合作多年的默契，让需要的主题可以达成非常完整的表达，比如《凤侣鸾俦》说到底是「神性所代表的传统价值在当今环境下的衰败」，词句展现意料之中，曲调呼应很需要心思，反拍起句就是单纯很舍得演员了。
△音乐剧飞天《剧照》
《我要做那个飞天》的曲子是《夜上海》《今夜无人入睡》和《恭喜恭喜》，暴发户的设置，毫无敬畏的台词和专门揉在一起的谁听谁耳熟的艺术歌曲，幽默感的刻薄程度堪比《钢的琴》里那首《隔壁老王》了。
△音乐剧飞天《剧照》
我还多看了两眼服装设计。两位飞天和涉及到本身故事的部分基本以还原为目的，「守护人」和「赶路人」展现的更类似于黄沙漫天和衰败残破的敦煌，而且这身衣服在舞台上动起来飘逸的宛如奔驰的白马。
对，白马也是他们。
THREE/
但是关山老师，
你需要一个戏剧构作
说到这一步，差不多该到「但是」了。
但是，关山老师真的需要一个戏剧构作，一个帮他把诗化的语言嵌入到故事里，把其实阐述的很清楚的故事变成一个剧本的角色。
和我在音乐会看到的，基本靠歌来串联的故事线比起来，音乐剧最大的变化其实是本生故事的讲述。作为阅读理解高分选手我回来重新盘了一下，本身故事和两个主要角色的历程展现本来应该可以是这样的路径：壁画一点点被修复，这些故事也一个出现，伴着重见天光的壁画，人们也开始了解壁画上的故事。与此同时，不但本身故事是他们两个人生生世世命运的折射，故事本身也是他们人生的投射。发现自己的心之所向（图谱、父亲的遗志）、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守护敦煌文化）经历磨难、最终达成超出生命的悟道。
△音乐剧飞天《剧照》
提了一嘴的赶路人的「九九八十一难」其实是玄奘的暗喻，「求取真经」的意义在于路程、也就是修行的过程这个逻辑诸多西游研究早就已经提过，在这个故事其实也是如此。
但是这些联系，对照，其实是不能让观众自己来补全的，戏剧构作要做的事情就在这里。
讲好一个故事。
我之前也聊过，其实《蝶》的问题也在于他有了破题的想法却没能达到破题，到了《飞天》仍旧如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三宝关山两位老师，作为艺术家两个人都飘在天上还飘在差不多的高度位置，以至于完全没有谁能告诉谁可能的问题在哪里，因为大家问题差不多一样。好巧不巧本来应该负责把他们的创作拽回地上的李盾，也是差不多的艺术家人格。
优点很明显，他们想要讲一些更深刻、更浪漫的东西，并且完全达成了抒情性和叙事性在音乐层级的统一，不会站起来说台词，一转身起范儿唱自己的角色大歌；缺点似乎也很难避免，音乐剧的核心真的在「剧」啊。
△音乐剧飞天《剧照》
可是音乐部分是真的好，他们各自对文字和乐音的掌握炉火纯青，又能彼此理解完成同一主题创作，作曲这边动机完整结构清晰，作词这边浪漫恣肆又余韵悠长，加上演员朋友们生硬难免，但是机能和音准全部在线，《飞天》作为一部戏在音乐展现这个部分，问题不是挑不出问题，喜欢可是真的喜欢。
FOUR/
「值不值」和预期管理
我愿意在李盾老师的采访之后部分抛弃原有的想法调整预期，是因为他在一些关键的地方确实做到了知行合一：比如说认为现在的音乐剧市场票价虚高有问题，所以《飞天》票价最高580，而且低价区范围很大，我在北京这么多年保利真的很少这个价格；比如他认为市场浮躁，演员轧戏，飞天就扎扎实实做了前期调研的功课，演员专心排练，所以歌队的水准起平线很高，全场演出发挥都在一个非常稳定的范围里；比如他认为要做中国的故事，《飞天》不仅仅在题材上选择了敦煌，也在精神上展现了敦煌。
当然了，我不是说这些知行合一全然没有问题，包括我前面提到的故事讲述平淡且有缺失，还有大片留白的舞台就呈现效果来说，和观众的期待落差明显，但是客观来说，飞天仍旧是一步完整的音乐剧创作作品。
△音乐剧飞天《剧照》
所以以我论迹不论心的逻辑，虽说这版《飞天》的音乐剧虽然不似我头脑中所想，但我对他仍旧宽容。其一是对行业了解的越多，越能理解为什么总在说原创不易，高标准且不拘泥与自我展现的原创更需要成倍的努力，其二是因为创作仍然是作品最核心的环节，他在创作上确实投入许多也有收获。
虽然我们进剧场的原因各不相一，但是「值不值」是一个主观感受。你可以因为看到了谁谁谁觉得值，也有人因为制作精良，因为词曲创作、因为舞美阵容，因为文本讲述觉得值，但是以上每一个因素都有标价，就像制作方需要一个达到某一个数才能不亏一样，我们也需要以上的一些组合，才能觉得我花了多少不亏。主动降低的票价对我们的预期调整自然也有影响，不单单是几百块钱的事情。
从这个角度来说，做一部想做的戏也是赶路人和他四蹄生风的白马。
△音乐剧飞天《剧照》
而且如果如他所讲，将《飞天》作为一个可持续的发展项目而非单个作品来看待的，确实有很多周边，除了音乐剧本身的衍生文化副产品（不仅仅是周边）之外，还有很多可替换的形式，小了说由于他的班底完整、流程清晰，可以成为一个培养演员的框架，大舞台和成熟的制作对与演员来说的成长成熟从来不可小觑，大了说完成度极高的音乐形式还是可以做出接近交响诗的展现形式在音乐厅用最顶级的声场呈现，这几乎已经是我新一阶段最大的野望。
做梦嘛，会做梦的人比较勇敢。
/N/D
